新年伊始,芬兰正式开始了一项“无条件基本收入”社会实验:从领取失业保险和收入补贴的群体中随机选取2000人,每人每月从政府领取560欧元(约4000元人民币)。实验为期两年,旨在促进就业,改善低收入者生活状况。如果实验成功,这一项目可能会扩展到全部芬兰公民。无差别的直接发钱,让不少人想到了中国过去的“大锅饭”,芬兰真要搞“大锅饭”?直接发钱能缩小贫富差距,消灭贫困吗?
芬兰“直接发钱”的社会实验,是一个低配版的无条件基本收入。完全的无条件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是这样的:只要是合法居民,不分性别、年龄、贫富,每个人每个月都可以从国家领取一笔生活补贴,数额要超过国家贫困线。
芬兰赫尔辛基,当地举行焰火表演,迎接新年到来
这种“乌托邦式”的福利政策,在中国常常被怀疑是要搞平均主义,没有多大的市场。然而,在国际上,无条件基本收入已成为一种越来越流行的思潮,左右两派均有众多支持者,在美国、加拿大、英国、纳米比亚等国已开展了大量的社会实验。
左派注重社会公平,缩小贫富差距,对能“终结贫困”的无条件基本收入自然支持;右派则想用无条件基本收入代替成本高昂的社会福利体系,给市场注入活力,让政府瘦身。
在“无条件基本收入”的提倡者看来,这一政策不必然导致人们工作动机和热情降低,变成“养懒汉”。因为绝大多数人是不会满足于基本收入的,仍然会继续工作以获得更高的收入。此外,这笔钱还可以让人们有做小生意的资本,进行职业培训,促进消费,进而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这也是芬兰政府认为该政策能促进就业的原因所在。
“无条件基本收入”实验,基本上是给穷人直接发钱。对直接发钱的扶贫效果,人们常有本能的怀疑:穷人缺乏自制力,钱会被他们浪费在享乐上,发钱会让他们养成“等靠要”的习惯,变得更加懒惰。
事实却证明,人们的担心有些多余,直接发钱好过很多援助方式。据《直接发钱能帮助穷人吗?》的作者蒂姆·哈福德介绍,世界银行的学者曾对19个直接发钱扶贫的随机性实验进行了调查(实验分布在世界各地)。他们发现,接受现金援助者的烟酒支出并没有统计学意义上的增长。相反,穷人能很好的利用这笔钱,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甚至进行成功的投资。
在发展中国家,“无条件基本收入”的减贫效果更为明显。2008和2009年,纳米比亚的贫困地区Otjivero-Omitara开展了一项基本收入的实验。两年后的官方数据显示,当地的犯罪率下降了36.5%,贫穷率从86%下降到68%(如果控制人口迁徙因素,贫困率从97%下降至43%),失业率也从60%下降到45%,当地人的平均薪资收入增加了29%,当地儿童的健康状况和入学状况也得到了大幅改善。
非洲纳米比亚实行的“基本收入”计划效果广受好评
即使是社会最边缘的群体,直接发钱的援助效果也令人印象深刻。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者布拉特曼曾做过一个极端的实验:给利比里亚贫民窟里的小偷和毒贩发放200美元的现金。结果,就是这些人也没有随意挥霍——他们花在喝酒或毒品上的金额平均仅为8美元,其他则花在了租金、食物、衣服和“商业投资”上,如有人买了一大桶烈酒,分小杯卖给别人。
中国扶贫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不意味着扶贫工作没问题。中国扶贫工作的常见问题有以下几类:1、地方官员对扶贫款的截留挪用、贪污、挥霍浪费;2、扶贫主管部门众多,项目重叠,资金利用低效;3、扶贫政策政出多门、标准多样,贫困户申请困难。
给贫困户直接发钱可以有效解决这些问题:数目清楚,地方政府没法再雁过拔毛,扶贫款也很难被闲置浪费;大量的扶贫项目也没有存在必要了,有利于政府精简机构和人员,降低扶贫行政成本;因为不懂政策而无法申请补助的贫困户,会自动获得本属于他们的权利。
也许有人会说,直接发钱是输血,只有造血才能让贫困户真正脱贫,否则贫困户只会“等靠要”。且不说国外经验表明并非如此,在中国可能也是想当然:
第一,国务院扶贫办主任刘永富曾表示,贫困户致贫原因中有一项是缺乏动力(不仅缺办法而且缺想法,穷怕了不敢想,习惯了“等靠要”),但只占3%。
第二,地方政府造血扶贫的主要方式是搞特色产业,而发展特色产业,失败的案例不少,成功的案例不多。原因也不复杂:1、特色产业受自然条件的限制;2、特色产业受市场影响,农民能否盈利没有保证;3、一些地方政府为了政绩,强推特色产业,“逼农致富”,结果农民不仅赚不到钱,还要蒙受损失。
如果行情不好,蔬菜种植户常常会亏本
给所有贫困户直接发钱,总体的资金利用效率不一定比政府搞项目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西奥多·舒尔茨对此有深刻的认识:即使在传统农业中,农民也并不愚昧,他们精明能干,锱铢必较,时刻盘算着怎样才能少投入、多产出,生产要素在他们手里,被配置得恰到好处,达到了最佳状态。即便是学识渊博的专家,也不可能再作哪怕是一小点改进。而直接发钱,相当于把生产要素直接给到他们手中。
更可况,给贫困户直接发钱,地方政府依然可以发挥引导和协调作用。贫困户有了钱,市场主体会更主动参与扶贫工作,扶贫效果可能更好。
芬兰实行“无条件基本收入”实验,并非是心血来潮,芬兰政府最近已推出100多项政策实验,无条件基本收入只是其中之一。一家名为德莫斯(Demos)的智库,为芬兰的基本收入及其他治理实验提供支持。该智库的研究员麦可·安娜拉认为,“社会其他领域已经习惯了测试、原型分析再规模化的决策程序,但治理领域还不常见。这导致政府决策非常理论化、缓慢且依赖于推测方法,缺乏可靠的证据”。
芬兰开展大规模实验,被认为是芬兰走向“实验主义”治理国家的标志。“实验主义”治理,意味着政府在大规模引入新政策之前,要先做系统性实验,在实验中收集数据,发现问题,并根据实验效果和公众反应,随时对政策进行微调。
麦可·安娜拉认为,许多国家已经认识到实验主义治理的重要性,原因很简单——数字化、移民、老龄化等现象,是政府决策过程中面临的新问题。这些问题几乎不可能通过提前规划来解决,最好用实验的方法。
过去,中国出台一项扶贫政策,就会有成百上千万人获益脱贫。现在剩下的贫困户脱贫难度大,贫困原因各不相同。中国扶贫,除了要精准之外,也应努力探索新的扶贫办法。中国进行这类探索还有一个优势,贫困户多集中在连片贫困区,容易进行分组对比,实验的结果和数据也更有说服力。
制定扶贫政策,要考虑的是如何让97%的人各显神通早日脱贫,而不是担心3%的人继续“等靠要”。给贫困户直接发钱,是值得尝试的新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