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美国总统即将换届,新上任的特朗普注定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受媒体乃至太平洋此岸看客关注的美国总统。而现任的媒体宠儿,巴拉克·奥巴马,即将从公共视线中离开。虽然,特朗普的上台意味着奥巴马的许多遗产将被推翻,但低估奥巴马的影响和今后会起到的作用是十分错误的。奥巴马绝不会仅仅因为是首个黑人美国总统而被历史记住,他对美国乃至世界的影响,比人们想象的可能要大许多。
1月9日,奥巴马在《科学》期刊发表题为《清洁能源发展趋势不可逆转》的文章,引起广泛关注。1月5日,奥巴马还在《哈佛法律评论》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总统在刑事司法改革中的角色》的论文,同样吸引了不少眼球。事实上,在半年之前的7月11日,奥巴马就曾以法律学博士的身份在顶级医学期刊《美国医学会杂志》发表了一篇关于医疗保险的论文,题为《美国医疗保健改革:成就及下一步》。
作为一国总统,不务正业去搞什么学术论文,这种做法非常罕见,奥巴马到底是什么目的?若说是为了卸任后在学术圈混碗饭,发论文毫无必要,美国总统这四个字就是金字招牌;若说是作为领导人发表些高瞻远瞩的见识,也不太像——《哈佛法律评论》上的那篇论文篇幅有56页,超过300个脚注,引用了很多总统演讲、成文法、案例法和其他学者的研究成果;那篇医保论文的参考文献甚至多达68篇,列了很多数据,还有很多精致的图表。当然,这些内容不是奥巴马一个人完成的,有他人协助、支持,但也足以彰显出奥巴马这位哈佛高材生的学霸本色。
奥巴马关于医疗保险的这篇论文是2016年美国被讨论得最多的学术论文
奥巴马连发三篇顶级学术论文,最重要的目的恐怕还是以这种开创性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政治遗产——医保法案是他执政期间最重要的法律,自不必说;刑事司法改革是指他提出要抑制过多的监禁刑罚,预防对有色人种的偏见等,也是他总统生涯的施政重点;清洁能源这篇的主旨,与应对气候变化有关,这是近年奥巴马施政的重要主题。把论文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由顶级学术审阅人员把关,说明奥巴马有意从科学的角度来合理化自己的政策,并对下一任总统提出建议或者说“约束”——“我的政策有顶级期刊进行背书,你特朗普打算说废除就废除吗?”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但这种开创性做法确实是有借鉴意义的。治国理政也是一门科学,是可以通过学术研究来度量得失的,奥巴马此举彰显了一个知性总统的形象。
这正是奥巴马八年以来一直树立的形象,美国知识界对他非常有好感。前不久,一位纽约时报专栏作者在聆听奥巴马的告别演说后表示,“我被雄辩者的力量震撼了。奥巴马给白宫带来的体面和尊严、庄重和壮丽、高尚和文雅是非同寻常、无与伦比的,是不管哪一代人都希望在总统身上看到的气质。”在这次告别演说中,奥巴马引用了《杀死一只知更鸟》的名言来谈论种族关系——“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努力接受一位美国小说中的伟大人物阿提克斯·芬奇给我们的建议:‘你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另一个人,除非你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除非你钻进他的皮肤,在他的体内游走’。”这次引用被赞许为体现了“读过那本书而不只是在讲稿中看到这个名字而产生的自如和自信”。在这一点上,奥巴马与前任“牛仔”总统小布什大不相同,与后任的必将以“粗鲁”甚至“下流”而著称的特朗普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事实上,美国民众现在也很喜欢奥巴马的形象,多家民调都显示,美国人对奥巴马工作的正面看法远比负面看法来得多,最近的一期“拉斯姆森报告”显示,多达62%的美国民众赞许奥巴马的工作,只有37%持负面看法。而小布什当初离任时,正面评价还不足30%。
“清楚政治”网站上,奥巴马的历年支持率(黑色为支持,红色为不支持),在总统最后一年任职期间出现了显著上升
奥巴马任内最重要的任务是应对上任之初的金融危机,这使得评价他在经济方面的表现相对来说是较为容易。最新的一期《总统经济报告》提到:“我们很容易忘记美国经济在这次危机期间是多么接近彻底萧条。的确,从多个宏观经济指标来看……大衰退(Great Recession)的第一年……经历了比1929-1930年大萧条伊始更严重的衰退。”而现在呢?按《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的说法,“自2010年私营部门就业实现正增长以来,美国商业领域增加了1560万个工作岗位。当前周期的实际工资增长速度,超过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任何一个周期。2016年第三季度,美国经济规模比危机前峰值扩大了11.5%,人均实际国内生产总值(GDP)比危机前峰值高4%,而欧元区人均实际GDP仍然低于危机前峰值。家庭净资产也比2008年的水平增长了50%。”
去年9月美国媒体人对奥巴马上任和离任时经济数据的对比总结,5个维度分别是道琼斯指数、失业率、GDP增长率、赤字占GDP比重和消费者信心指数
可以说,奥巴马在经济方面的表现是非常不错的——当然也有人不赞同这种评价,认为经济状况本来就存在周期,奥巴马只是刚好在上任时赶上低潮,离任时赶上高潮,换谁来当总统表现都会不错。这只是想当然。奥巴马政府实施了一系列重要财政措施,包括支持拯救汽车产业,以及支持了伯南克的量化宽松政策,而在彼时,大多数共和党议员反对货币、金融和财政方面一切为了解决危机的重大措施。这么看来,奥巴马在经济方面的成功并非偶然,美国政府胜于欧洲同行的表现也能佐证这一点。
但是,在经济方面奥巴马也有许多重大问题未能够解决。在沃尔夫看来,首要问题是“美国经济成果的分配变得非常不平等”,并且“青年男性(25岁至45岁)劳动参与率的下滑态势已延续60年”,以及“劳动生产率增长大幅放缓”。特朗普能够上台,与这些问题未能够解决有相当大的关系。
在政治方面,奥巴马留下的遗产恐怕有相当大的分歧。在奥巴马自己看来,他做得已经足够多。在前两天的《60分钟》节目中,面对主持人克罗夫特抛出“你没有改变华盛顿”的说法时,奥巴马辩解说,他改变了那些由他直接掌控的事情,“让我自豪的是,在还有两个星期就要卸任之际,我们是(美国)现代史上第一个没有重大丑闻的政府,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改变了一些东西”。
但对于华盛顿存在的更加深层次的问题,奥巴马承认他没有办法。他举了个例子,称自己想提名加兰作为最高法院大法官的补缺人选,但直到他离任加兰都未曾进入国会进行听证,对此进行阻拦的是共和党国会领袖麦康纳尔,他甚至可以不必付出什么政治代价就能做到这一点。奥巴马认为这反映了华盛顿根深蒂固的问题,人们想的不是协作解决问题,而是捞取选票,哪怕国会已经变得瘫痪、四分五裂也是这样。奥巴马还认为,民主党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失去了与民众联系的渠道,无法倾听民众在想什么。而茶党主义者在这方面表现得就远比民主党要好,对共和党进行了有力的改造,尽管奥巴马完全不认同这一改造的方向。
虽然奥巴马没有做到“改变华盛顿”,但在告别演说中他对此做了很精彩、深入的评述,值得思考——“政治是观念的战斗,在健康的辩论下,我们会看重不同的目标和实现不同目标的不同方式,但没有对基本事实的共同认识,不愿接受新的信息,不愿承认你的对手说得对,不愿承认科学理性的重要性,我们就只能自说自话,共识与妥协都将难以达成。”“这难道不就是让政治变得令人沮丧的部分原因吗?当选的官员们,怎么可以在我们提议提高儿童学前教育开支时为财政赤字生气,却在我们为企业减税时毫不动怒?我们又怎能原谅党内人士的操守失检,却无法容忍对方党派人士做同样的事情?这不仅是不诚实,这是在选择性地选取事实,是自欺欺人。就像我母亲曾对我说过的,事实总有办法抓住你。”(注:演说译文来自环球网稿件)
奥巴马在军事、外交领域的遗产,恐怕比政治方面分歧更大。在奥巴马自己看来,执政这八年,美国做到了“与古巴人民开启一个新篇章,不费一枪一炮就结束了伊朗的核武器计划,击毙9·11的主谋(本拉登)”,成就是巨大的。但在反对者看来,奥巴马执政期间,美国在世界上明显呈相对衰落的态势,尤其是在中东地区的退却,给了ISIS崛起的良机。
不过,在一些人看来,美国从中东撤退是无可奈何之势,一个外国政权和军队很难对地区形势和面貌进行根本性扭转。奥巴马甚至经常对“叙利亚政府军越过红线使用化学武器,美国不采取惩罚行动”进行辩护,认为这才是审慎的做法。对奥巴马的指责能否成立,恐怕得交给后世历史学家来评判。
总的来说,拿过诺贝尔和平奖的奥巴马,外交政策还是以鸽派色彩为主,与主要大国的关系以强调合作为主。在中美关系方面表现得尤其突出,九次“习奥会”就是最好的注解。而特朗普这位后任,会把世界局势和中美关系搅成怎样?那真是天知道。
奥巴马的未来动向如何,是很多人关心的。去年6月,奥巴马接受《彭博商业周刊》采访时透露,卸任之后,他有兴趣于科学和技术创新领域的投资,奥巴马表示,“在与硅谷以及风险投资者的谈论中,使得我对科学以及管理感兴趣,例如精准医学,这项仍在进行中的工作,将会取得重大突破,未来人们获得个人基因组只需1000美元,而不是10万美元,针对于个人进行药物设计由此得以实现。”
不过,在特朗普击败希拉里之后,奥巴马是否还有闲情做风投,就很成疑问了。也许,他依然会把目光投向政治领域,以一位教职人员或奥巴马基金会的负责人的身份,都有可能。毕竟,在告别演说中,他是这么宣称的,“我的美国同胞们,很荣幸在我有生之年为你们服务,我不会停步。事实上在我的余生,我将以一个公民的身份与你们站在一起。”
作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卸任总统之一,想必奥巴马不会这么轻易地告别政治舞台,他与特朗普的纠缠,或许是美国政坛未来的新一幕大戏。